奈诺Nairo

  “Hey, kiddo, 你这是什么眼神，”Sans作出一副惊讶和不解的样子，“我说错了吗？”
  ——你可一次都没有死过。
  Frisk并非不想反驳，事实上，如果ta还有那个力气的话，ta定会气冲冲地拍桌而起，怒视着Sans大吼一句：“你可净在那里瞎说吧！”
  但现在ta只想好好睡一觉。尽管Sans邀请ta共享晚餐的地方确实不错，某块MTT模样的牛排闻起来也很香，Frisk仍然毫无食欲，当食物的想起传到ta鼻间的时候，ta甚至有些作呕——ta实在是累坏了。
  记忆中上一次称得上真正的休息还是在废墟里Toriel的房子中，然后ta走过了雪镇，经过了瀑布，穿过了热域；ta被Papyrus的骨头撞击过（尽管Papyrus每次都无法下杀手，但那也还是太痛了），被Undyn的长矛洞穿过，被蜘蛛们啃咬过。
  还有其中的无数次死亡。
  现在ta终于走到核心前了，经历了千辛万苦。
  但是听听，眼前这个骷髅说了什么，他一直保护着ta？ta一次都没有死过？
  Frisk很感激他愿意邀请自己吃晚餐，好让自己在这漫长的路途中得以停歇，但Sans的话实在太令人生气了，对Frisk来说这就像一个明明对你漠不关心又或者只是偶尔看你几眼的人突然跑出来说自己其实很关心你，简直厚脸皮到了极点。
  记忆中自己也曾对这个骷髅有过信赖和些许的好感，大概还是在雪镇的时候吧。那时的他用一个屁垫的小把戏轻而易举地卸去了自己的警惕，利用自己对自家兄弟性格的熟识来帮助ta走过一个个谜题，好心地提醒ta注意蓝色攻击。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Frisk再想不到任何一点能增加ta对他好感的事情。
  Ta还记得当初自己在Undyn的追击下遇到他时有多么的喜悦，那么在他只顾着睡觉而丝毫没有听到ta撕心裂肺的呼救时就有多么的绝望。
  Ta还记得自己在蜘蛛网上挣扎，看到那些自己不擅长应付的小蜘蛛们一只一只向自己爬过来的时候，ta在内心呼喊了他多少次，但每一次每一次，那些呼喊都会落空。
  而现在当ta只想要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却出现了，擅自邀请现在根本没有心思进食的ta享用晚餐却只是为了假惺惺地向ta说教，语句之间隐藏的威胁连疲惫不堪无法集中精力的ta都听得出来，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出“工作做得不错，ta一次都没有死过”这种话来。
  Frisk暗自笑笑，说不清原因。
  这并非嘲讽，若是嘲讽的冷笑的话，那也是Frisk给自己的。
  人类自诩掌控世间万物，却又可笑地为自己和后代创造关于神明的传说，将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大人奉作自己的信仰，当遇到挫折与苦难时便全盘丢弃高于众生一等的骄傲姿态，哭诉着命运的不公，哀求着神明的垂怜。Frisk心里明白，自己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曾在这个结识不久的存在身上投以超出正常范围的期待——那时ta刚走出废墟，脱离了唯一的依靠，接下来前程未卜，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信赖的存在。于是Sans成了ta心中的“神明”，在双方都不知不觉的情况下。
  Frisk一向唾弃人类这种近乎推卸责任只求享受安稳的做法，此时醒悟过来才不得不承认软弱是人性深处的劣根，避无可避，Ta再如何意志坚定也不过是个人类，只是可以尽量地将它压制在心底而不去理会直至有一日可以不去顾及它罢了。
  这很好，想通了的话，现在你可以放下了。
  Frisk对自己说道。
  Ta将不再对Sans抱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再有失望。
  接下来的路，Frisk会凭一己之力走完。
  Ta不再说话。

  Sans并不难猜想到Frisk态度如此冷淡并再也不肯看自己一眼的原因。
  但他无意解释。
  “记得有人其实很在乎你。”Sans看ta故意别过脸强撑姿态的疲惫模样，最终没有多言，只要刚才那番话能够确保Frisk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能保持宽恕并且知道Toriel关心ta就够了——至于他，呵，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骷髅，很快这个人类也许就会回到地面上，然后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骷髅的头骨是空的，但不代表他真的没有脑子。
  Sans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该说的说了，他便不再停留而是马上起身离去。他透过窗户看到那个印象中无论面对什么都表现出处变不惊态度的黄皮肤人类小孩一见他走了二话不说便趴到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在Sans的印象中，Frisk是个直觉敏锐的孩子，如果他还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定会被ta发现，若是届时让ta觉得自己不信任ta监视着ta这可不太好。
  即便过去的事情他不打算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费力气去解释，但他也不想Frisk再对自己生出更多的误解。
  解释起来的话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事情越早解决越好不是么？更何况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两人今后再无联系的话他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打算在ta心中留个美好印象吗？
  也许Frisk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哨兵岗的那个骷髅一听见ta的呼救就已经醒了过来，但骷髅深知追击着ta的皇家守卫队队长的脾性，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阻拦而停下她想做的事情，只有让她自己改变心意才行。而Undyn这种对工作充满热忱的人必然会因为自己的偷懒而忍不住有一瞬的停留，那点时间指不定就能让Frisk逃出生天，又或者炎热会使作为鱼人的Undyn陷入困境，这时候Frisk如果对她伸出援手，那么ta就可以救自己一命——Sans提前在这里放了一桶水和饮水机，他觉得Frisk会那样做。
  也许Frisk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ta被蛛网束缚着濒临崩溃的时候，那只带去“ta不曾伤害过任何蜘蛛”口信的小家伙是他派过去的。Sans无意伤害任何一个怪物，也尽可能地不想与人起争执，拿着茶杯的蜘蛛小姐为了能够帮助自己的同族宰起客来有多不客气他是知道的，对于伤害了她蜘蛛同胞的人她更是心狠手辣这一点他也有所耳闻。如果他直接冲进去救人，那么就只能硬碰硬，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都绝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一种。所以他选择了更为迂回的方法，即使明知这可能会使那个人类感到无助且心灰意冷。
  也许Frisk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次的晚餐是Sans花了大力气才订到的座位，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但Sans现在知道自己这一步做得并不完美，人类比起进食显然更想要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嘿，伙计，说不定你这回搞砸了。
  Sans对自己说。
  但是他又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会预订一桌晚餐，对Frisk说完那一番话，还是去给ta预订一个能让ta好好休息的房间。
  他还是会做出和今晚一样的选择。
  Papyrus和Undyn曾经说过他真是一个没有生活情趣的懒骷髅，也许是说明他情商低？那么他们说对了也说不定。
  他再次设法将自己隐匿了起来。
  没有解释。但当ta面对凛冽寒风，他仍会为ta燃起火把，指引ta穿过漫漫长夜；当前路风雪交加，他将从风暴中力挽狂澜，带ta走过险境。
  Sans想起那个见过地上并前来解救怪物们的天使的传说。
  如果Frisk就是那个“天使”的话……？
  “那么，到时候就得花些功夫了，但愿迟到的解释不会被拒之门外。”他说。